希希乐

如何不让饭油擦在我的袖子上

《洋橄榄和白纱裙》

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奥拉维亚的一天平平无奇。

 

清晨时,她听到隔壁塔楼的钟声睁开眼睛,油橄榄从窗缝里钻出,枝条深绿,细小的花籽紧挨在一起,一簇簇的浅绿染在浓绿花枝上。奥拉维亚打开衣柜,在冬春交际的季节,选择合适的衣服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她在带撑环玫瑰色荷叶边的裙子和那件缀着宝珠和水晶搭扣的白纱裙之间选择了后者。她是领主的女儿,将要在今年春天结束的四月里嫁给她的未婚夫,徳洛里斯领主的儿子。传闻里他年少修习剑术,已经是徳洛里斯小有名气的击剑手。这是奥拉维亚的领主父亲告诉她的,她不太高兴地说:父亲,我想要知道的不是这些。我跟我的家庭教师下棋,她们也很少敢赢我,你能从这样唾手可得的胜利里看到我的性格吗?领主看着他像是花儿一样娇艳的,年华正好的女儿,她对于未来一无所知……所以依然明亮、干净、聪慧、敏锐,而最无法饶恕的是,她对未来充满憧憬。

 

兽人与人族接壤的斯蓝,呈狭长带状土壤,两方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农作物无法轻易地生长,大部分都来自于交换,不过最近徳洛里斯城邦的粮油价格开始涨价了,斯蓝和徳洛里斯发生了小规模的冲突。这种消息并没有传到普通民众的耳朵里,也并不足以让奥拉维亚费心,她是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女,那些枯燥的、无味的、冰冷的军械还有虚伪的政治,她只隔着玻璃橱窗看到过。传闻之中,她的父亲,斯蓝的领主在她这样的年纪就战胜了当时的贵族,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做到这些的,他们只会赞颂他的威武和计谋。不过这些都不是奥拉维亚需要在乎的,她被告知,在接下来一个春天,她要成为别人的新娘。

 

奥拉维亚需要在上午修习礼仪课,但她让她的家庭教师扑了个空。她拉起白纱裙的裙摆,穿着软底的舞鞋在长廊里丝毫不淑女地奔跑,像是一个正在奔赴向情郎的女人。但不是,不是,她不需要奔赴向谁,她拥有她的未婚夫,即使他们从未见过,可是她要嫁给他,奥拉维亚从此之后不再是她的名字,她要被冠以全新的姓氏。

 

那是禁忌的长廊,但她是最受宠、最聪慧、最美丽的女儿,理所应当地拥有一切特权。一切无伤大雅的禁忌都应该为她退让。成功躲避看守的士兵,年幼时难以翻越的地方,被领主呵斥倒退回去的地方,成为奥拉维亚记忆里高高筑起的一道围墙,高墙连成一片,于是成为了她的路,是她终有一日注定会翻越过去的地方。她走到了长廊的壁画之中,走廊静悄悄的,铺着天鹅绒一样柔软的地毯,烛火寂寞地燃烧。斯蓝的领主们用如出一辙的绿色眼睛注视着面前的尚且年幼的斯蓝的女儿,看着奥拉维亚一步步从六百年前走到六百年后,那些逝去的死人们凝固在壁画上,奥拉维亚并不觉得恐惧,因为他们都是她死去的、素未谋面的亲人。

 

可是这被严格看守的禁忌长廊里什么都没有,走到尽头的时候,她看到在王座之上王冠和宝剑保护着一瓶像是流动的液体金属一样的半透明瓶子。还没有等到奥拉维亚再多看一眼,她就被匆匆赶到多领主抓住里胳膊,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父亲,金发乱糟糟的,那王座之上的小瓶子像是带着某种诅咒,让他不敢再在这里停留,他像是六岁的奥拉维亚误入这片禁地时,那样如出一辙的冷酷,但现在十八岁的奥拉维亚从这样不动容的冷酷之中察觉到了摇摇欲坠的惶恐和色厉内荏,那是什么?那是什么?敏锐的、聪慧的奥拉维亚发现她的父亲,斯蓝的领主在恐惧一个装着清水的小瓶子。那瓶子里的液体,在他颤抖着的浓绿的眼睛里似乎也长出了蔁子一样的绿来,浓缩其中的,巨大的阴影,长着牛角的怪物。

 

奥拉维亚因为触碰了禁忌,被禁足了,房间里香豌豆油膏的味道和混合香精一起,熏得人脑袋发晕,所以她推开了窗户,对着窗外宝石一样蓝的天空发呆。发呆的时候会胡思乱想,年轻的、博览群书的少女脑子里总是充溢着许多怪诞的念头。上一次奥拉维亚被禁足还是因为她提起里自己的母亲,她执拗地询问领主,她母亲的下落,可是领主冷酷地说:她已经死去多年来。奥拉维亚摇头,在诺亚大陆,死去的亲人会在他们所爱之人的梦里时常出现,但我一次也没有梦见过她。领主那时动摇和慌乱的神色与站在幽暗的长廊时如出一辙,这样相似的表情让奥拉维亚产生了毫无根据的联想,让她在那瓶子浓翠的水里嗅闻到里她素未谋面的母亲的味道。

 

戴着藏蓝色兜帽的男人在那一天拜见了斯蓝的领主,他的容貌被遮蔽在阴影之下,只露出挺翘的鼻尖。没有人能够挡住他,他的步履轻盈但是手腕沉重得像是钢铁一样,像是一把被射出的银箭一样钉在了领主的面前。他向领主礼貌矜持地行礼,可行的并不是斯蓝的礼节,带着呼之欲出的傲慢说:您好,领主大人,我是为尤塞娜而来。

 

领主的女儿奥拉维亚走过多少个春天,领主就有多少年没有再听到过尤塞娜的名字,她成为了这里永恒的禁忌。他在恐惧什么——一切产生了答案,好像在这个名字被舌尖弹出的时候,她就从那简短的单词里长里出来,云烟一样聚集拥有了人型,正柔和地朝他微笑。尤塞娜,是他的妻子,是奥拉维亚的母亲。

 

你是谁?为什么知道我的妻子的名字?领主举起宝剑刺在他的喉口,逼问着他。

 

她的一切都是我教给她的,包括她的名字,尤塞娜是祝福的意思。不过现在看,祝福似乎已经成为了诅咒。他旁若无人地走到了领主的身边:你是哈里金,她曾经的恋人,背弃她的人,囚禁她的人。你是这片土地的领主,不过不再是她的丈夫。不需要这样紧张,我到这里来,并不是为了向你复仇,尤塞娜是自己做出这样选择的,我无权置喙,我只想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领主不想再听他的胡言乱语,他的手腕微抬起,想要把这个妖言惑众的人刺死在殿前。可是他觉得自己的手臂无法再向前一寸,男人微笑着露出自己枯柴一样漆黑的右手,他抓住那柄锋利的宝剑,轻抚过去:这是尤塞娜的剑,你用它杀了老贵族,杀死徳洛里斯的王族,夺下来的领主的位置,现在是因为年迈了吗?为什么不敢继续刺下去?

 

你为什么迫不及待地让奥拉维亚出嫁?让她远远地离开斯蓝,再也不回来。为什么你纵容她,却不敢靠近她,不敢爱她?在领主紧缩的瞳孔里,男人说:无论你如何藏匿,奥拉维亚最后都会走进那条长廊,在那里看到她的母亲。她会成为她的母亲,一样骁勇善战,一样聪慧机敏,那是超越于你的敏锐,让她们总能事先觉察到死亡的危险。你想要控制她,只要把她嵌套上爱的枷锁,让她爱人,就像是把最锋利的剑套上了剑鞘。你用相同的手段对待母亲和女儿,而不幸的是,奥拉维亚远比你想象的,要比她的母亲要更加聪敏,这是来自于尤塞娜的祝福……也是诅咒。

 

那一天他给领主看了奥拉维亚漫长未来的剪影——褪去了裙装,身着灿金铠甲的少女骑在棕色的马匹上,身后的骑兵们挥舞着旗帜。所过之处,斯蓝的民众们高呼着她的名字:奥拉维亚,奥拉维亚!奥拉维亚在欢呼声中举起长剑,没有家庭教师再能够赢下她。于是领主再也无力反抗,他像是年迈的即将走向衰老的狮子一样,金发失去了光泽。他疲惫地问: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男人摘下了兜帽,露出了他尖尖的耳朵。那是属于精灵族的特征,可是他并没有精灵所特有的薄如蝉翼的翅膀。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疑惑,笑着说:我叫瓦德拉,如果再早一些年,你应该在斯蓝的城门上见过我的名字,我是来自卡尔卡斯的通缉犯。在五十年前被指控谋杀我的养母,卡尔卡斯的神使薇拉,你也许知道,在第三纪元的末尾,飞舞在城墙上一箭射穿了当时兽人国王脑袋的精灵,她被我杀死了。我的翅膀是由她亲手折断的。

 

镜子中的影像还在飞速地流转着。奥拉维亚在离开了高塔的束缚后,要比任何一个男儿都骁勇,以哈里金无法想象的速度迅速成长着,他几乎无法把镜中威严的女人与他现在柔弱的菟丝花一样的女儿相提并论,可他知道,那是奥拉维亚,是尤塞娜的女儿,她们的样子像是一个模子里印刻出来的。年轻的哈里金卑微地恳求着她,当时斯蓝的女将军,他向她诉说他们家族的冤情,出于怜惜,尤塞娜答应了见他。威严的尤塞娜和卑贱的哈里金,是之后领主费进一生也想要抹去的屈辱。而在他的面前饮下不老泉,很快地在他的面前蒸发,一阵浓雾后,成为了干净的地面上流动的液体金属,无论哈里金如何用剑砍过去,或者想要把它稀释到水里,它总能重新回来,像是烟霞一样,每天都会聚拢。不得已之下,他把尤塞娜装进了瓶子里,放在了领主府最深的长廊里。在做了这样不道德的事情之后,他却每一天都能入睡——尤塞娜一次也没有进入过他的梦中。

 

瓦德拉向领主微微欠身:尤塞娜死后,化为的水流就是不老泉,你将它滴在奥拉维亚的饭菜里,她的命运会永远停滞在这里,永远禁锢在高塔之上。你不会被自己的女儿推翻自己的政权,也不会被人知道任何不道德的行为。很幸运吧,在她死后,依然留给了你祝福一般的恩赐。

 

城邦运转着,太阳和海平面一起上升,一轮通红的圆盘,忽地溢出万丈的光芒,夏天变得非常难熬,斯蓝濒临海洋的某些低洼城镇被淹没;斯蓝和徳洛里斯进行了第三次武装冲突,报童的简报被一抢而空,人们每天都在谈论战争,战争从橱窗里忽然走到了他们的眼前,身上裹着各色的彩带,极尽夸张之能事地用煽动性的语言调动着他们的恐慌;和谈终于在斯蓝拉下帷幕,双方的领主握手言和,赞颂着和平,白鸽从喷泉旁飞过,被突然溢出的水花打湿了翅膀。一切正在发生,一切即将发生,只有奥拉维亚,她清晨听到塔楼的钟声睁开眼睛,打开她的衣柜,想要挑选最漂亮的白纱裙去见自己的未婚夫。奥拉维亚撑着下巴坐在窗台边上,望着窗户外面,一边用剪刀修剪着横斜进来的洋橄榄,一边漫不经心地想着:他会是什么样的人呢?他会英俊吗?他会喜欢小动物吗?他会喜欢我吗?在想到爱这个单词的时候,她的脸颊泛起了漂亮的,烟霞一样的红。


——


紧急赶上了……还是写得不是很满意,明天写第二篇补充这一篇的内容(土下座,时间字数限制,实在是没有办法写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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