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希乐

如何不让饭油擦在我的袖子上

《抚摸蔚蓝脸颊》

一只蓝色的小狗。

 


我有一只蓝色小狗。很怪诞稀奇,在我的眼睛里它就是蓝色的。


我的包工头,跟我一样是狼人,所以经常照顾我。他一次次地耐心为我纠正,那只是一只普通的小狗,有些脏兮兮的灰白色的毛,像是我们格林斯坦冬季总会降落的脏脏的雪。但是我只相信我眼睛里看到的东西,光线落在我的爪子上,是蓝色的,如有实质一样,可是我抓不到它们,那些光从我粗大的指缝里漏了过去。我的小狗舔舐着我另一只手的手心,我身上的绒毛很厚重,一般的刀剑也很难刺穿它,可是它摇着尾巴舔得很专注,这是它表示亲昵的方式。我低下头,小狗的脸扬起来,它湛蓝的眼珠子咕溜溜地很机灵地转悠着,我那时候感觉,它也许要比我更聪明。

 

我们是兽人,我有狼的头颅,和类似于巨人、人族那样修长的四肢,跑步时是四肢着地奔向原野。在战斗的时候,我们不畏惧寒冷、死亡,在杀戮和占有充溢着我们的头颅时,每一名兽人战士都会变成战争机器。我们跟巨人打了很多年的仗,各自都死了很多族人,死亡无法阻止战争,大雪也一样。陷入狂化的我们在拉德斯塔的边境游弋,撕碎任何我们视线内能够看到种族,所有动物都无法在这片疆域里存活。

 

当时我是作为兽人的特殊前锋部队被派遣出去的,一张细嫩的白兔皮上摁着我的爪印,我会死,我知道。大概是每一个兽人本质上都是容易被煽动的杀人狂,我们热衷于暴力和掠夺,我曾经跟现在的兽人年轻人一样憎恨希达莉丝,因为她说我们是注定会被淘汰的,应该被裁剪掉的种族,我们为什么要住在寒冷的冻土里,最靠近大陆背面的地方,时刻要担心被飓风卷走。我很轻易地被这种恨意、嫉妒席卷我的大脑,作为族群里最骁勇的战士,我决心走上战场。在我这样决定之后,我的邻居们为我欢呼,他们庆祝在他们的周围拥有了这样一名勇敢的英雄。只有我的小狗,它追随在我的身后,一直狂吠着。

 

兽人是没有父母的,我们诞生于旷野里,也许前身是野兽,在某一阵飓风过境之后产生异变,于是进化为了不同原型的兽人,而那些进化失败的兽人们,可能终其一生都会成为神智低下的畜生。我不懂得进化是什么,也许是豁然的光,让我们距离野兽更远一步。我只知道我出生起,赤裸地从旷野走到了最近的村落,我的身后就跟着我的小狗。邻居们,那些年长的兽人们告诉我,那是进化失败的牲畜,它们不可能再成为像是我们一样的兽人。他们喜气洋洋地推搡着我,递给了我一把斧头,让我把它砍死,兽人的诞生应该沐浴着鲜血——但我没有这样做,我抱起了它,因为它专注地,看着我的眼睛,它不是在向我告饶,只是在看着我。

 

我们一起长大,到如今的年岁。我长大、强壮,而它变得衰老。兽人不需要朋友,我们独来独往,住在自己的石头房子里,大多数时候都不跟其他兽人交流。而我因为拥有我的小狗,所以很少感到孤独。有时候我会想,那一场飓风让我诞生,是否是我抢走了我的小狗的命运,让它成为狗,而我变成了狼人。所以它才会一直跟着我,可它从来没有想过报复我,只是看着我。

 

它看到我在价格昂贵的白兔皮上摁下手印时,也是同样的眼神,我发现它一直都这样注视着我。我的族群,以擂鼓,以狂野的歌舞送走我们,我们被当成某种热武器投掷到了巨人和兽人接壤的拉德斯塔,我和我的族人造成了载入历史的拉德斯塔血案,从此之后拉德斯塔成为了一个关于厄运的地名。它无差别地伤害了所有的人,无论是兽人还是巨人,他们都从那里搬走了,拉德斯塔被遗弃了下来,变成了和平年代的悲剧博物馆,不会呼吸的,永恒的战争受害者。

 

陷入了狂化的兽人无法自己清醒过来,只会不断地战斗,直到生命力消耗干净。那一段时间我原本是不会拥有自己的意识的,像是又重新回到了灵智未开时的野兽状态一样,什么都不记得,没有羞耻感、没有怜悯,会呼吸的石墩一样踩在荒原上。这是一场虐杀,那些沉睡的巨人们毫无防备,像是被他们的梦神伊芙琳召唤去了一般酣睡着。我们在那时候袭击了他们。我们踩碎了巨人的头颅,踩碎石头一样轻易。

 

没有星星,只有疏远的月光,银色的月光照耀着我们。我不得不说那是一场灾厄……在拉德斯塔的巨人被屠杀干净,他们的血液浸泡我们的小腿的时候,兽人们开始自相残杀。时值盛夏,草木最茂盛的季节,洒下来的银屑一样的雪扑在我们的身上。那不同寻常,即使是最北的赛莎里德也不会在盛夏降下如此一场大雪。大雪落了下来。

 

兽人有很厚重的毛发,能够抵御大部分的攻击,也能防御寒冷。那些雪最开始落在我的头颅上,很快地积蓄起来,下得越来越大,我的身上一直冒着热气,所以它也很快地在我的头顶融化,变成了清凉的水流流向我喘着粗气的嘴巴里。在水流流泻进我的喉咙的时候,那一个瞬间我,听到了很细微的,小狗哀哀的叫声。我低下头,看到了我的小狗,它的身体变得扁扁的,被很重的蹄子踩踏过一样,它的四肢断裂掉了,以很扭曲的姿势向后拗着。我能够看得出它正在痛苦,而这种痛苦是我给予它的。

 

它喜欢我,它不知道我是去死,所以一直跟着我。我想,如果它知道这是去死,也会这样跟着我。我不是很聪明的兽人,可它是很聪明的小狗,所以我才这样笃定。它很低很低地哀鸣着,它还没有死,所以痛苦一直缠绕着它,它恳求着我,注视着我,用它湿漉漉的眼睛。很多年以前,在我刚刚出生的时候,我转过头看到的它,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我的身后,看着我身后的斧头,那一次我抱起了它。而这一次我依然选择这样做。

 

雪花落在了我们的身上,落在了它的伤口上,让伤口迅速地愈合着。我转过头,看向荒原上的我的族人们,他们如梦初醒地坐在血泊里,周围更多的是我们同族人的尸体,有一名马人原本四蹄正践踏在他的朋友的尸体上,忽然爆发出惊天的马嘶声,他一边咳着血一边奔腾着,朝着我的斧头上撞去,他成功了,倒在了我的面前。

 

我仰起头看着今夜的月光,介于钴蓝和靛蓝之间的色调,好像是它自悬在我头颅上时便是这样的颜色。那时候我没有意识到,这是第二次异变。第一次异变促成了我的诞生,我从一匹野兽进化成了兽人,而现在也注定我继续被分化。

 

我怀里的小狗,它什么都不知道。它正变得健康,原本低低的哀鸣停止了,晃悠着它的尾巴,很高兴地舔舐掉我手臂上的血迹。那是很难吃的味道,它小口小口地,卷着雪吞进胃囊里。

 

蓝色的月光割伤了我。我听到我正在汩汩地流血。

 

 

 

我从那场战争里,拉德斯塔的血案里活了下来,抓住了我的罪孽,攀援着它把我从血海里捞出来,让我浑身湿淋淋地站在月光下,我要接受审判。一开始我和我的同伴们,那些在拉德斯塔战役里活下来的兽人一起被推向了三族联合的法庭。我们向矮人族租赁的律师,他们能言善辩,并且狡猾,巨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在兽人们的欢呼声里,我又像是英雄一样被迎了回来。

 

我被判处了监禁,要在拉德斯塔的地下监狱里一直活下去。出于人道主义,他们允许我带走一样东西,鹿人选择了他的弓,虎人选择了他的黄铜书,而我选择了我的小狗。最后鹿人用弓弦折断了自己的角,虎人用拳头砸向黄铜书,因为流血过多死掉了。只有我还活着,我和我的小狗甚至活过了拉德斯塔,这座被厄运笼罩的城市。

 

我们出来的时候,地图上已经没有拉德斯塔。它成为了一个古老的地名,象征着不幸和灾厄,也是巨人和兽人仇恨的凝结。当时我们族群的诡计在时间流逝下,逐渐被识破,作为罪犯的我们本来应该被处死,却因狡辩而逃生。顽固的巨人连着矮人族一起怨恨上,即使对方辩驳这只是部分矮人族人的行为……几百年之后的消息纷叠地塞入我的脑子里,我变得眩晕,无法适应,幸好,我还有我的小狗。我们一样不合时宜,它有灰蓝色的短毛,扁平的、丑丑的脸,和我一起还滞留在拉德斯塔的古战场上,我们踩着尸体,雪落下来。

 

那一场大雪,实际上是来自不老泉的泉水。是希达莉丝,是她播撒下甘露一般的泉水,阻止了巨人和兽人之间的战争。这个消息是后世人尽皆知的,而我因为在监狱里生活,消息闭塞,完全不知道。一直到我住进了兽人的城市,我那时才知道原来离群索居的兽人也用坚硬的石块,建起了自己坚不可摧的城市来。

 

几百年前拉德斯塔的大雪,希达莉丝因为战争和疟疾而降下的眼泪,她用不老泉的泉水让我变成了如今这样。我不老不死地活着,但是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活着的样子。但我连恨也提不起来了,我的族群失去了憎恨——野兽依靠着不甘和憎恨在飓风里蜕变,可是现在这一切都已经没有了,我的恨没有了,我们种族的恨也没有了,脊椎骨被抽掉了。

 

太不一样了,我的小狗变成了违禁物品,因为它总是不小心,会把它蓝色的脏腑吐出来,又像是做错事情一样偷偷吞回去。他们指控它在影响市容,我在几百年前从未听过这样一宗罪责。但我要学会适应这里的生活,我把小狗藏在我的衣服口袋里,卖着最廉价的苦力,住在贫民窟里。听到旁边用石块堆砌起的阻断间另一边的鹿人说,他之前目睹了年迈的兽人变成了一匹死掉的老鹿,哀嚎着,挣扎着死去。这太痛苦了,他希望能够找到不老泉,那就不用死了。而另一名狼人笑了起来:像是我们这样卑贱的、不值一提的生命,一直延续下去又有什么意思?我一言不发,小狗很轻地舔舐我的胸口,因为我急促着呼吸,它正在安抚我。

 

我想要嚎啕大哭,在过去被监禁的几百年里,我从未流泪。太长时间了,也许我的身体将泪腺视作某种不被需要,所以退化了的器官。我拍着我的大腿,可是一滴眼泪也没有流出来。它从我的口袋里爬出来,爬上我的肩膀,舔舐毛茸茸的蔚蓝的脸颊,我的眼角,被唾沫打湿的毛发,代替我来流泪。

 

我的小狗,我的小狗,它看着我,一无所知地看着我,审判着我……


——


紧急赶上了,我写完还没有看(?)

故事其实有对应着《偷火》

巨人和兽人是敌对的种族,但又走向无法转圜的相同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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