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希乐

如何不让饭油擦在我的袖子上

《哑铜灯》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



在莉莉安诞生的时候,精灵的国王获得了一则预言——莉莉安公主将会在成年前出走,至死也无法回来,将自己的尸骨埋在异国。预言的水晶球在他的手上轮转,神秘又诡谲的光晕氤氲蒸腾,像是巨兽的嘴巴一样又吐出了一则预言,它说:莉莉安公主会杀死他的父亲。


这两则预言里有一则是真的,而另一则是谎言,即使是国王也无法辨别它们的真伪。他从摇篮里抱起莉莉安,她的眸子是像大海一样的湛蓝,纯洁又无垢,宽和地容纳着所有的爱。国王抱住她,她还未曾抽出翅膀,像是在手里生起了一朵易碎又湿润的云,而这朵云被预言将会成为匕首屠戮他的头颅。他可怜的女儿,在降世的瞬间,还未睁开眼睛看清这广博而美丽的崭新世界,就率先背上弑父或是终生背离故土的沉重诅咒。


国王决定将这两则预言隐瞒下来,就像从未知晓过它们一样。为了与预言对抗,国王不允许任何人将莉莉安带离他领率的疆域,生命树荫庇的地方,不老泉能够浇灌的土壤。而莉莉安从不理解她的父亲。他是诺亚大陆的国王,却不是她的国王,他们住在生命树下,伊娜徳喀,精灵语里是神国的意思。精灵们是大陆上最高贵的族群,他们统率了一切,而莉莉安的父亲是这片大陆唯一的王,在众神尚且孱弱,被驱逐在北地寒冷冰原的年代,他也是唯一的天神。这里没有四季的变化,甚至没有日夜的分别,她从未见过太阳也未见过月亮,他们凭借着光幕渗透过来的光亮生活。时间的消逝也在伊娜徳喀止步,所有的花木生长繁茂到最鼎盛的时期便永远地停留于此。今日复制昨日,每天都做相同的事情,莉莉安渴望着新鲜和冒险,她有着不甘于平庸的灵魂,她早已厌倦了这里枯燥的岁月。


离开伊娜徳喀的河水上漂浮着许多黯淡的铜灯,它们的灯芯早已燃尽,只剩下了黄铜的外壳,常年悬浮在不老泉的泉水上。而这里没有黑夜,本就无需要燃烧灯火照明,所以它们的存在本就是鸡肋无意义的。国王曾经告诉莉莉安,在伊娜徳喀刚刚被开辟的时候,每到黑夜前方就伸手不见五指,野兽和梦魇会顺着黑暗滋生,为了威慑它们,他制造出来了这些铜灯,用自己的血液作为燃油,常年悬在伊娜徳喀的通道上,不允许那些邪恶的生物侵扰此地的精灵。


莉莉安一直在这条河边徘徊,而她从未寻找到离开伊娜徳喀的大门,她知道,它一直向她紧闭着,因为她的父亲从不允许她离开。当她质问他原因的时候,他总是缄默,平和而哀伤地望过来,用干燥的大手抚摸莉莉安柔顺的金发。国王永远沉默,国王永远冷酷,他将他还在花朵一般的年岁的女儿禁锢在他的伊娜徳喀里,让她与那些花树一样,在伊娜徳喀里扎根,永远停留在同一段时间里,成为这里的某一处装饰景物。


镜子是她唯一能够倾诉烦恼的对象,即使它也跟她的父亲一样沉默,从不动容,但她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到可以放置她的烦恼的地方了。莉莉安像是往常一样对着镜子说话,她描述着她对于伊娜徳喀之外世界的向往,她渴望着会枯荣会凋零的树木,会升起的月亮和太阳,无垠的海洋、陆地、森林、龙、矮人,繁华的城镇和淳朴的人们,他们会生老病死、喜怒哀乐,而不是伊娜徳喀里永远年轻鼎盛、游魂一样不死的精灵们。他们饮取泉水,泉水像是他们存放在伊娜徳喀的血液一样,汩汩地流淌着。


莉莉安公主……镜子里的莉莉安露出了一抹神秘的微笑。她有些被吓到了,但依然抿紧了嘴唇,看向镜子里另一个自己。


在您出生的时候,阿迦罗塔曾经获得了一个预言——他将会被自己的女儿莉莉安杀死。镜中的莉莉安这样说道,在莉莉安想要进一步询问她的时候,她很快就消失在了镜中的世界里,莉莉安只能看到面色苍白的少女,她摸向自己的翅根,那里只长出了花苞一样的羽翼,但她不想要,她不愿意拥有这样不老的、诅咒般的生命。


她会杀死她的父亲,而她的父亲一直对此知情。他是以怎样的心态迎接她的出生?这样一个注定会反叛的女儿,她自母体里分娩,从一团灵魂与肉、柔软的躯壳里剥离生长出了一把锋利的刀刃。莉莉安会一天天长大,一直到某个时间彻底停止她的生长,她会无法抵抗地拥抱她的命运,变成一柄银光雪亮的尖刀,刺进父亲的肺腑里。


莉莉安决定逃避这一切,从这诅咒般的生命树、形影不离的命运里逃离。她走到离开神国的泉水里,水流打湿了她的裙摆,她被无数没有芯的灯围住,在她眼前延展出一条蒸腾着水汽的道路,她小心地踏入后烟雾缭绕在她的四周,把河面上一直悬浮的铜灯都遮盖住。等到她回头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已经找不到回去的路了。莉莉安往前走着,一点点地远离伊娜徳喀,远离她的故乡,远离挟持住她喉咙让她无法呼吸的预言与命运,远离她永远沉默又悲伤的父亲。


莉莉安离开了伊娜徳喀。命运的齿轮开始运转,一切细小的零部件都各归各位、国王坐在他孤独的王座上,他的头顶悬着永不熄灭的太阳,它为伊娜徳喀永恒的白昼提供了驱动力,这是他向外而生的心脏。他能够驱逐凶兽与鬼魅、世间一切阴暗造物,他能够创造太阳和永恒的白昼,但命运依然缥缈,它像似雾像似风一样不可捉摸,无法握住。


国王坐在王座上等待着他的女儿回家。他宁愿第二个预言成真,在她归家的那一刻,用她与生俱来的利刃切割下他的漫长的生命,而不是任由她的尸骨在远离故土的地方埋葬,永远寻找不到安息和回家的路。


从伊娜徳喀流落到陆地上的莉莉安脚踩着崭新的泥土,她亲吻着凋落的花瓣,亲吻它会枯黄焦黑的卷边,这是会凋谢的生命。会长大、会衰老、而到最后变成一坯枯骨。莉莉安从未见过死亡,伊娜徳喀在不老泉的浇灌下,所有事物只不过从一个轮回踏入另一个轮回,首尾相接,没有尽头也没有边际。而人类的生命是有起点和终点的,从呱呱坠地,到躺入棺木,是一条有始有终的线段,从一个点延展到另一个点。莉莉安站在这条线段的某一个时期,她眺望着她的终点。她是主动接受这样的流放的,在她知晓她身上背负的预言的那一刻起,她就被定罪。


她在人世间行走,始终都是孤独的。莉莉安无法在某一个地方长时间地停留,她无法与任何人产生羁绊,等到离开了孕育着她的故乡、她的伊娜徳喀,她才发现,只有那里才是她永恒的乐园。那里生活着与她一样被时间遗弃的生命,在会呼吸会死亡会愤怒会哀伤的种族里,莉莉安始终都是异类。但她永远无法再找到回去的路了,她变得沉默,与她的父亲一样,永远沉默地注视着颠沛流离的人世。


人间会有黑夜,天上悬一轮月亮,有时是一柄弯刀,有时是一尊银盾。除此之外,世界是静谧粘稠的黑暗。莉莉安坐在巨大的石块上眺望着她的故乡,她的神国从来不属于哪个星系,哪片土地,哪座城镇,它在她永远遥不可及的地方。牧羊人在她耳边悠悠地吹奏着笛声,深夜里的羊群像是奔袭而过的巨大又脆弱的梦,它们都与莉莉安擦肩而过。她被放置进一片悲伤里,迷路的莉莉安在此时思念着她的故乡,她已经锈蚀的喉咙发出了几个世纪以来的第一道声音,她遥望着漆黑的夜幕,叫出了她父亲的名字。


国王在冰冷又坚硬的王座上几乎变成了一块岩石,透过无数重时空的扭曲,他依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他知道他的女儿,他亲爱的莉莉安还没有远离他,预言还未到抉择的时刻。他从王座上站起来,他的头顶上悬着一直燃烧的心脏。他走到离开神国的通道,那里安静地悬浮着无数已经熄灭的灯盏,他曾经用他们驱散黑夜,而现在他决定用它们来点亮他的女儿回家的道路。


要这样做吗?阿迦罗塔,你费尽心机盗取的泉水……你们精灵永垂不朽的生命,要这样轻易地送出去吗?手心中灯盏反射棱面映照着他的影子,他看到镜中自己在说话。国王说:无需要你帮我抉择,希达莉丝。而后一直保持沉默,像他之前无数年一样。


国王曾经用他的血液点燃灯盏驱散伊娜徳喀的黑夜,于是他失去了血液。他将自己的心脏捏造成太阳,投射永不坠落的光明,于是他失去了心脏。而他又在命运的挟持下失去了女儿,她会背离故乡。她已经没有可以继续失去的东西了,于是他决定用自己的身体最后点燃这些灯火,为他的女儿照亮回家的路。预言一直缄默,从未改变,也从未有人能够逃离,但他能够自己来选择真实的预言。


金色羽翅的碎片与空气摩擦,滋生出的热度点燃了熄灭了无数个世纪的铜灯,它们被风吹得飘飘荡荡起来,在氤氲的白气里悬浮,顺着风奔向伊娜徳喀的通道口。


莉莉安坐在石块上,一直雾沉沉的夜空上突然吹起了一阵狂风,把所有的雾霭都吹散了,亮起了许多星星,那些星星,像是火焰一样。明亮闪烁,好像不会熄灭的小型太阳。莉莉安上一次看到像似这些星星一样的造物,还是在生命树之上。那轮点燃的心脏。


她意识到了什么,湛蓝眸子里满是泪水,她往星河酝酿的方向走去,一开始是走路,而后变成了奔跑,她穿过了无数的城镇和河流高山,而那些燃烧的星星始终为她驱散黑暗,为她照亮着回家的路。


那些悬浮在不老泉水上的铜灯,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在她的面前沉默地燃烧,沉默地死亡。


——


很明显写得断层的烂,因为电脑坏了,拿一年前写的改了一下,以后再来圆。

这篇故事是第一纪元,精灵统治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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